South China Research Resource Station Newsletter = 華南研究資料中心通訊, 第九十六期

Abstract

[evdate 2019-10-15] ISSN: 1990-9020 田野與文獻 華南可究賚料中心通訊 Fieldwork and Documents: South China Research Resource Station Newsletter 《『鄉校』記憶》選編 《「鄉校」記憶歷史人類學訓練的超步》序一 • 科大衛 《「鄉校」記憶－~歷史人類學訓練的超步》序二 • 陳春罄 「歷史人類學禹级珊修班」開啟的歲月 • 陳瑞贊 那些歲月 • 黃志繁 一次終生受用的培訓 一中國首屆「歷史人類學高級珊修班」學習瑣記 • 王宗勳 靠譜的筆記和不靠譜的記憶，都是真的 • 杜正貞 活動消息 96 二::10月15日 華南硏究資料中心系統成員單位： 中山大學歷史系 中山大學歷史人類學研究中心 江西師範大學區域社會研究資料中心 香港科技大學華南硏究中心 廈門大學歷史系 嘉應學院客家研究所 韓山師範學院潮學研究所 編輯委員會：馬木池、張兆和、陳春聲、程美寶、廖迪生、劉志偉、蔡志祥 執行編輯： 黃永豪 《田野與文獻：華南硏究資料中心通訊》（季刊） 第九十六期 香港科技大學華南硏究屯心中山大學歷史人類學研究中心合編 香港科技大學華南硏究中心出版 出版日期：二零一九年十月十五日 香港科技大學出版技術屯心印製 ISSN: 1990-9020 通訊地址： 香港九龍清水灣 香港科技大學華南硏究中心 《田野與文獻：華南硏究資料中心通訊》編輯部 Fieldwork and Documents: South China Research Resource Station Newsletter Editorial Office South China Research Center, The Hong K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Clear Water Bay, Kowloon, Hong Kong 電話： (852) 23588939 傳真： (852) 31758145 電子郵箱： E-mail address: schina@ust.hk 網頁(Web Site): http://schina.ust.hk 田野與文獻第九十六期2019.10.15 第1 頁 從2003 年開始，中山大學歷史人類學珊究中心與香港大學香港人文社會珊究所和北京師 範大學鄉土中國珊究中心合作，創辦「歷史人類學高级珊修班」。珊修班先後分別同香港科技 大學、香港中文大學、廈門大學、嘉應學浣、北京大學、浙江大學、山西大學、英國曼徹斯特 大學合作，舉辦了12 屆，培養了大批年輕學者，推動了把田野與文獻、女吉合超來的珊究風氣。 最近，擔任多屆珊修班主持人的趙世瑜教授約了其中部分參加者撰寫了一維文章，索編成《「鄉 校」記憶：歷史人類學訓練的超步》一書，即將在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本通訊獲得主編 授椎，擷選序言和第一期學員撰寫的數篇，先行刊出，以饗讀者。（編者按） 《「鄉校」記憶—一歷史人類學訓練的起步》 序一 科大衛 香港中文大學歷史系 我相信差不多每一屆的歷史人類學高級研修 班我都參加了。每一次都可以跟很多學員在歷史 現場討論歷史，是件很高興的事。非常戚謝老師、 學員、老百姓、地方幹部以及許多朋友給我這些機 會。但是令我印象最為深刻的還不是研修班，可能 是比研修班早一點的田野交流。 我所謂的田野交流是開始田野硏究以後，在各 個不同地點做研究的學者，可以讓不在當地做田 野的學者有一點當地田野的經驗。學者最簡單的 交流，是依靠出版和學術討論。但是，一篇文章、 甚至一本書，不容易表達田野的觀毆。正如我們常 常說，跑過田野再回頭看材料，材料的內容好像完 全不一樣。同樣地，跑過他人的田野，回頭讀他們 （她們）的著作，聆聽他們（她們）的學術報告， 整個著作、報告好像活了起來。這樣的田野，真的 不是旅遊。不是一個導遊以娛樂的立場帶領您參 觀，而是一個在田野做過研究的人把研究的結果在 田野現場攤開給你看。說也奇怪，這個活動對邀請 他們來田野共用研究思路的人也非常有作用。 進一步，就不只是互相訪問田野地點，而是一 起試圖發現新的田野硏究。與一群朋友共同發現田 野專案是個在田野做頭腦風暴(brain storming) 的 經驗。就是這個經驗既讓習慣跑田野的人戲覺樂趣 無窮，也令頭一次跑田野的人（我們田野班的大部 分學員吧）叫苦連天。不用我說，在田野討論跟在 課堂上課很不一樣，分別之處在於田野沒有課本。 聽了當地人的一席話，找到一塊碑或一本族譜，看 到一座建築物，都可以大做文章。在田野，我們不 只在「收集資料」，亦由從觀察到思考過程中的思 想衝擊提出疑問和假設（好像我們學員喜歡叫這它 們做「戚受」），這些疑問和假設再引導我們重新 思考書本的記錄。當然，馬上提出的假設是很初 步，甚至是錯誤的，但是我們的認識就是從推敲這 些假設積累來的。 我有印象多次在田野中碰到新世界。山西代縣 楊氏祠堂裡面的四塊碑、高平聖姑廟的古建築與它 整個格局、在不到兩分鐘的短暫停留中在雷州雷祖 祠的碑廊裡看到的一塊碑刻（我記得突然明白它的 重要性，又跑回去拍了小部分，整個團隊在車上等 著我歸隊）、湘西的老司城、太湖邊上廟港的徐家 公門等等。在廟裡面，神像好像在問我：您以為我 在這裡是幹嘛的？我對它們回應是：那麼我又在 這裡幹嘛呢？我好像一輩子都在回答這兩個問題。 第2 頁田野與文獻第九十六期20 1 9.10 . 1 5 《「鄉校」記憶歷史人類學訓練的起步》 序二 陳_______________春罄 中山大學歷史系 36 年前碩士畢業後留系任教，在中山大學歷 史系講的第一門課是「史學概論」。記得講到德國 史學家蘭克時，根據讀幾篇翻譯過來的文章獲得的 印象，似懂非懂地強調，「蘭克學派」之所以成功， 是因為他多年如一日地堅持辦研修班(Seminar) 。 當時絕對不會想到，有朝一日我們這群朋友也開 辦起所謂「高級研修班」，而且一辦就是十多年。 昨晚用了差不多一個通宵，國圖吞棗地看完了這個 集子的近30 篇文字，許多已經模醐的記憶又被喚 醒了，只是被喚醒的記憶又似乎與集子裡的描述不 盡相同。無論如何，先要戚謝各位作者的珍惜與辛 勞，更得對「始作俑者」世瑜教授不懈的督責與嘮 叨表達深深的敬意。 當年與這個集子裡屢屢提到的那些老師們商 量舉辦這個研修班時，既有培養「後浪」，尋找年 輕同道的意願，也有以田野工作與文獻解讀相結合 的方法，多一點瞭解中國不同地方歷史文化的想 法。正如多篇文字裡提到的，整個過程中，老師們 都大道自然地顯露了其遠非「善良之輩」的那一 面。其實，在學員們「不在場」的時候，老師間 的爭執與衝突可能更為激烈，有時會吵到幾乎「崩 盤」的地步。日前為自己的一本書寫後記，其中是 這樣描述我們這群人的關係的：「一起進行田野調 查、文書解讀、問題研討和學生指導的過程，坦蕩 而較真，深刻且辯證，除了學問上的交鋒衝突與思 想上的得益之外，到了寫〈後記〉的時候，記起的 更多是一種因無私而享受的同伴情誼」。這樣的表 述，讀起來有點矯情，但自以為還是基本屬實的。 從2003 年到2018 年， 12 期研修班的行跡涉 及北京、河北、河南、山西、江西、廣東、福建丶 貴州、湖南、陝西、浙江等10 餘省市，還有新加 坡和馬來西亞的華人社區，從大家的描述不難看 出，這個幅員廣闊的國家真的是干姿百態，讓不同 地緣、學緣背景的師生切身體驗歷史文化的地域差 異，也是研修班的初衷之一。但還是需要強調這樣 的理解：大一統中國歷史發展的內在一致性，實際 上是以其相互密切聯繫的區域間巨大的時空差異 為前提的。多年田野工作的經驗是，判斷一個地方 是否理解和接受王朝的意識形態，不在於這個地方 根據朝廷的法度，對本地的風俗習慣做了多少實質 性改變，而在於當地的讀書人和士紳階層，在多大 的程度能夠自覺地、自圓其說地將本地的文化傳統 和風俗習慣解釋得符合朝廷的「禮法」。只有培育 出這樣的思維辯證，才算是對研修班的要旨有所戚 悟。 所謂「華南學派」是虛構的，也不要把「歷史 人類學」之類的標籤太當真，說實在話，這個集子 顯露出來的取向有點太「內卷」了。我們還是要知 道，學術傳承的本質在於「叛師」。跟著老師人鬥， 就要馬上思考老師那代學者錯在哪裡，最後做得跟 老師很不一樣，「後浪」把「前浪」拍死在沙灘上， 人家開始羨慕嫉妒你了，也就順便記住了你老師的 工作。這就是所謂「學術傳承」，不叛師就對不起 老師。 是為序。 田野與文獻第九十六期2019.10 . 1 5 第3 頁 「歷史人類學高級研修班」開啟的歲月 陳瑞贊＊ 温州市圖書館阱究館員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得以參加「首屆歷史人 類學高級研修班」，榮幸地被載入「黃埔一期」 的花名冊。故事還要從我與張侃教授的認識說起， 因為我能有這一段學習經歷，正是他一手促成的， 而「黃埔一期」也是他經常調侃我的噱頭。 1998 年，我從廈門大學中文系畢業後進入溫 州市圖書館，被分配到古籍部當管理員。溫、州市 圖書館古籍部的藏書比較豐富，尤其是地方文獻， 經過幾代人的積累，已經相當完整。剛剛從學校教 科書中擺脫出來，這些木刻或手寫的歷史文獻讓我 戚到新奇。在古籍部的五年，我對地方歷史文獻從 陌生到熟悉，逐漸產生了興趣。古籍部讀者不多， 工作輕鬆，我在整理書庫、製作目錄之餘，如有時 間便翻閱、抄錄地方歷史文獻，包括一些家族譜的 材料。我做這些事並沒有明確的目的，也沒想過拿 這些材料派什麼用場。 張侃和我是廈門大學的校友。他比我高幾屆， 我本科還沒讀完，他已經取得碩士學位，並留校任 教。他也是溫州人。溫州籍的廈大學生組織了一個 同鄉會，時常也會舉辦活動。我不記得我跟張侃有 沒有在同鄉會的活動中見過面，但真正認識，還是 在我到圖書館工作後。那次他回老家，順便來圖書 館。我帶他參觀館藏古籍，他對我抄錄的東西也挺 喜歡。好像就在那次見面後不久，我接到了他的電 話，問我是否有興趣參加「歷史人類學高級研修 班」。我雖然對什麼是「歷史人類學」毫無概念， 但直覺地意識到這是一個難得的學習機會，便答應 下來了。因為一切費用都由主辦方負責，所以單位 領____________c_導很爽快地批准了我的請假。 研修班的主體是高校的老師和碩、博士研究 生，非高校系統的學員好像只有三個。除我之外， 還有王宗勳和李東東。王宗勳是貴州省錦屏縣檔案 館的館長，李東東是山西省代縣雁門關風景區的 工作人員。王宗勳整理錦屏文書，李東東收集楊家 將故事，之前都曾與歷史人類學的老師有過合作。 跟他們比起來，我是更純粹的「菜鳥」。所以當研 修班要求每個學員做彙報時，我簡直不知所云。但 我還是試圖努力去理解歷史人類學的方法和意義， 在我看來，無論是對歷史的觀察還是解釋，歷史人 類學的理論視角都是十分有效的。 研修班先在北京師範大學進行授課和討論，之 後到河北蔚縣進行田野調查。在蔚縣，我們白天跑 路，晚上召集討論，有時候會討論到很晚。在討論 會上，幾位老師會結合白天的調査，提出需要引起 注意的問題和要點。學員中表現比較突出的，我記 得有香港城市大學的卜永堅。在考察一個家族墓地 時，他畫了完整的墓圖。討論時他拿出墓圖進行分 析，受到了鄭振滿老師的表揚。與課堂相比，田野 讓我對歷史人類學的研究對象、研究方法以及研究 成果有了更具體、更深入的瞭解。第一次接觸到中 國北方的農村，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中國歷史 的多樣性和區域特徵在書本上不大容易體會，但只 要比較過南北農村的差異，就一點也不難理解了。 在田野中發現歷史，有很多驚喜，但更多的是辛 苦。在北方城村，我從一段頽敗的土牆上往下跳， 落地時打了一個趨超，「嘶」地一聲，右腳上的皮 鞋鞋面綻開一片，整只腳都露到外面來了。村子附 近沒有商店，只能找個塑膠袋把皮鞋草草捆紮一 下，跋拉著跑完上午的調査行程。中午回到縣城吃 飯，趕緊上街買了一雙運動鞋。那雙皮鞋皮子很 薄，穿在腳上輕巧舒適，但皮薄容易破，在高強度 行走時反而成了缺點。不過，穿著皮鞋跑田野，本 來就是不是正確的操作，只能說明我不懂田野工作 的規範。 另外一件尷尬的事，發生在餐桌上。那天中 午，大家在一個類似村委會的地方用餐。那個地方 第4 頁 很偏僻，連簡陋的小飯館也沒有，由事先聯繫好的 一個村民給大夥煮了一筐玉米。我是南方人的腸 胃，只認米飯。雖然平時飯量並不大，但奇怪的 是，如果正餐沒有米飯入肚，好像吃多少都不管 飽。儘管當地的玉米棒子又粗又長，玉米粒顆顆飽 滿，但啃完一根之後，我的肚子仍戚覺空空如也。 於是我隨手從筐裡又拿了一根。坐我旁邊的同學 （已經忘記是誰了）瞄了我一眼，語氣略顯生硬地 說：「你吃這麼多？每人就一個玉米棒子！」可是 我已經把玉米啃了一口，再放回去也不合適，只好 滿臉羞愧地繼續啃完。幸好玉米的數量並不是嚴格 按人頭準備的，儘管我多吃了一個，好像也沒有造 成別人缺食的嚴重後果。但那頓午餐既讓我體驗到 了田野工作的艱苦，也提醒我這個沒有經驗的「菜 鳥」在田野調査中一定要注意團隊的規矩和纪 律。 當然，規矩和紀律並不影響團隊的活潑氣氛。 劉、鄭、陳、趙諸位老師，思維活躍，不拘一格， 身上時刻散發著風趣和幽默。趙世瑜老師對蔚縣很 熟悉，一路上給我們做講解，在他身旁，總是圍著 一堆人。各位老師都喜歡逗樂，這也許是他們在緊 張工作中放鬆身心的一種方式。就連不苟言笑的科 大衛教授，聽說假如任務完成得順利，也會怡情小 飲，甚至於引吮高歌。 與歷史人類學的接觸，更新了我的文獻概念。 回來之後，我就向單位領導遞交了一份收集溫州地 方文獻的工作計畫，建議對包括家譜、碑刻、契約 文書及民俗資料等各種類型的民間文獻進行調査 和徵集。這項工作後來一直在進行，特別是配合 《中國家譜總目》丶《浙江家譜總目提要》以及《溫 州通史》等項目，溫州市圖書館的民間文獻收集不 斷取得進展。目前，館藏家譜已經超過3,000 部， 契約文書約有600 多份（頁），宗教科儀書2 00 多 冊。2010 年，在我的建議下，館裡創辦了《溫州 歷史文獻集刊》。2 014 年， 我們將《溫州歷史文 獻集刊》第四輯的編纂任務委託給廈門大學歷史系 的團隊，這就是於次年出版的《清代民國溫州地區 契約文書輯選》。2017 年，中華書局影印出版了 《溫州市圖書館藏日記稿鈔本叢刊》，館藏29 家 清代民國日記從此走出庫房，進人了學者的案頭。 田野與文獻第九十六期2019.10.15 研修班建立的學術聯繫，後來仍在延續。2005 年 6 月，十多位歷史人類學學者到訪溫州，參觀了溫 州市圖書館所收藏的家譜、日記手稿、民國時期的 檔案材料和地方雜誌等精品。看到如此豐富的地方 文獻資源，陳春聲老師連呼：「你們這地方太有魅 力了！」鄭振滿老師幽默地說：「在你們的書庫裡， 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一個博士論文的題目。」科大 衛老師恨不得把所有的族譜都翻一遍，當被提醒必 須去趕航班的時候，他顯得很無奈，隨後對我說： 「你們這裡是個寶藏！ 」根據我保存的照片，那次 溫州之行還有趙世瑜、魯西奇、蕭鳳霞、蔡志祥丶 程美寶等各位老師。同年11 月，中山大學歷史人 類學研究中心舉辦第一期「民間文獻高級研修班」 （這是邀請函上的名稱，開班時名稱似乎改成了 「民間歷史文獻研討班」），我又得以在美麗的中 大校園倘祥了十多天。兩個「高級研修班」，我都 是首期學員。恐怕在歷史人類學的學員中，擁有雙 「首期」資歷的也不會太多吧！ 2008 年暑假，鄭振滿老師和宋怡明老師來溫 州調査衛所，張侃、林昌丈和我三位溫州人做「地 陪」。在金鄉衛城、蒲壯所城一帶跑了兩天，還 去林昌丈的老家肥艚一－個海濱漁村參觀 了陰均陡門遺址，並在運河裡坐船走了一段水路。 那時候我還不會開車，找了一個記者朋友當司機兼 嚮導。這位元記者朋友車技高超，辦事幹練，頗得 鄭老師的欣賞。我一直以來有一個臧受，即歷史人 類學學者對文獻的重視一點也不亞於傳統學者。那 麼，是否可以認為歷史人類學仍然具有與傳統史學 一樣的基礎呢？在這次陪同中，我最大的收穫是聽 到了鄭老師的解答：「無論用什麼方法，歷史研究 最終還是要落腳到文獻。」 2012 年12 月，我和溫州市圖書館謝智勇館長 一起參加了廈門大學歷史系舉辦的「第四屆民間歷 史文獻論壇」。在這次論壇召開之前，《溫州通 史》剛剛完成文獻收集工作。這項工作由《通史》 工程提供經費，由溫州市圖書館負責實施，由復旦 大學、廈門大學、蘇州大學、華東師範大學等多所 高校歷史系的碩、博硏究生為主力，帶領溫州職業 技術學院的大學生志願者分赴永嘉、樂清、洞頭、 文成、里安、平陽、蒼南、泰順等縣（市）的鄉村， 田野與文獻第九十六期2019.10.15 進行實地調査，收集族譜、契約文書、宗教科儀 書、金石碑銘、唱本劇本、日用雜書、日記、書信丶 訴訟文書、善書、藥本、路程書等各類民間歷史文 獻，在較短的時間裡（一個暑期）取得了豐富的成 果。謝館長在論壇上發言，介紹了相關情況。 從「首屆歷史人類學高級研修班」開班，時間 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年。研修班招收非高校系統的 學員，大概是為了提高地方硏究人員的專業能力， 為歷史人類學培養合格的地方合作者。從研修班回 來，我也確實將歷史人類學的一些理念與圖書館 的工作結合起來，在民間歷史文獻的收集整理方 面做了一點事情。就我個人的體會而言，溫州確 實如陳春聲老師所說，是一個「有魅力」的地方， 尤其是在區域史的研究中，更是具有獨特的價值。 近年來，歷史學界對溫州的關注有所加強，出現了 一批頗有分量的研究著作。但就歷史人類學來說， 溫州並沒有成為主要關注點。我私下裡一直有個願 望，就是能夠在溫州舉辦一期「歷史人類學高級研 修班」。 現在回顧起來，參加「首屆歷史人類學高級 研修班」對我個人可以說是具有學術啟蒙的意義。 在大學本科階段，主要的學習任務就是讀課程，拿 學分，順利畢業，與老師的接觸並不密切，對學術 的理解更是僅限於一個空洞的概念。在研修班上， 跟各位老師朝夕相處，而且同學也都是已經踏入學 圖1 、田野考察 第5 頁 術殿堂的碩、博土硏究生，學術的理念和方法滲透 於無形，對於促成個人的學術自覺，其好處是顯而 易見的。正是在學術自覺被激發之後，我對學術規 範和學術傳承開始有了明確的意識。 2010 年，我以同等學歷考入南京大學，攻讀 古代文學專業的博士。我把明清文學作為研究方 向，而歷史人類學對明清史的解讀是最有效的，我 在理解明清文學的歷史背景時，往往會自覺不自覺 地受到歷史人類學觀點的影響。雖然文學與歷史有 專業的區別，但我研究文學時的文獻意識，仍會帶 有歷史人類學的色彩，區域的眼光、民間的眼光給 我提供了不同的角度，也讓我在分析文獻時多了一 份比較的意識。 光陰似箭！世纪之初由「首屆歷史人類學高級 研修班」開啟的歲月，轉眼已經進入了20 年代。 我從青年邁入了中年，從溫、州市圖書館調到了溫州 大學，生活總是悄無聲息地發生變化！個人資質平 庸，性情懶散，雖然一直保持著學術的興趣，但至 今也未能有所成就。所以回憶往昔，深戚有［鬼於師 友的指引和教導！當然，如果以後還能有機會參與 歷史人類學的學術活動，或者為歷史人類學的學 術事業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我將會倍戚高興！ 註釋： ＊陳瑞贊為歷史人類學高級研修班第1 期學員。 第6 頁田野與文獻第九十六期201 9. 1 0. 1 5 那些歲月 黃志繁＊ 南昌大學人文學院 如果說人生一定要找出幾個最值得回憶的片 斷，我想大多數人可能會想起「洞房花燭夜，金榜 題名時」的喜悅時刻，或者「執手相看淚眼， 竟無 語淚噢」的生離死別，我亦不能免俗。人生確實太 多悲歡離合值得回億了！ 但是，對於搞歷史人類學 的學者來說，難免有一些永遠無法磨滅的田野鏡 頭，時常隨著資料的翻閱，隗著同行的說笑，浮現 在眼前。 我永遠無法忘記， 1997 年某個夏夜我在贛縣 白鷺古村，被他們鄉長當成盜墓賊， 說要叫人抓 我的清形； 永遠無法忘記， 在1999 年某天夜晚在 流坑古村，我等一群學生被老師拷問得渾身冒汗， 驚慌失措的情形； 永遠無法忘記， 2003 年7 月我 帶著學生在渼陂古村一個破敗的養老院裡，大水漫 到一樓， 我挽著褲腿， 和學生們手牽手， 倉惶逃離 的情形； 永遠無法忘記， 2009 年在江西萬載喝醉 酒後的我呼嚕連天， 被吳滔使壞，將錄影傳到網 路上，第二天被當眾播放的情形；永遠無法忘記， 2012 年5 月的一個夜晚，在一個被我稱為「長得 很像歐陽修」的歐陽修後人猛烈灌酒之下，科大衛 老師和賀喜為了保護我， 帶著我趕緊撤退的情形。 不過，要說最有趣、最難忘的，恐怕還是2003 年 在河北蔚縣舉辦的首屆歷史人類學高級研修班。 現在回想起來， 2003 年的河北蔚縣的歷史人 類學高級研修班之所以難忘，主要是這個班發生 了太多出人意料的事情了。印象最深的有兩件事： 一件是食物中毒事件，本人深夜帶著當時的學員、 現在的著名學者溫春來教授去看病； 另一件事是堪 稱歷史人類學經典掌故的、經久流傳的「科老師怒 摔相機」事件。當然，對於我來說， 更重要的是， 一直在南方鄉村考察的我第一次近距離地認識了 北方鄉村社會，明白了一個非常重要的道理，就是 文獻上同樣記載的一件事，南方和北方在田野中可 以完全不一樣。例如「做宗族」，「做宗族」在南 方可能是編族譜，建祠堂， 搞族田， 而在北方可能 是修墳墓、畫祖先圖像、拜祖先。 一到河北蔚縣， 人住縣政府招待所，中午就上 了北方人愛吃的各種涼菜，其中印象深刻的是凍 肉，肥而不膩， 口味甚佳，一眾學員們大多是苦 出身，有肉吃自然歡快，不知誰還酸腐地稱讚道： 「此地民風淳樸， 風物甚佳。」此句出來後，一直 被我等學員使用至開班結束。只不過，後半段由於 食物中毒， 被兄弟們略做了改編而已。記得那天 按照慣例是白天考察， 晚上開會，深夜才能睡覺。 那個時候的科大衛、陳春聲、劉志偉、趙世瑜等老 師還很年輕，精力充沛，一直要把學生們「折磨」 到精疲力竭才肯放手，要命的是，第二天一大早還 要起來。 我被安排和溫春來兄一個房間，那天晚上我睡 得正香呢，突然房間燈光亮了，只見春來兄痛苦 地坐在我邊上說肚子疼。我開始以為他只是小問 題，就禮節性問了一句又睡覺了。睡到一半，突然 想到，以春來兄強壯的體魄，如果不是問題嚴重， 應該不會半夜起來。於是， 趕緊問他要去醫院嗎？ 結果，春來兄立即答應，說要去醫院，於是我架著 摸著肚子的春來兄出了房間。2003 年， 本人體格 瘦小， 春來兄略胖，才架了一會，我就覺得受不了 了。我又折回， 敲開了對面何文平兄的房間，我和 何兄齊心協力架著春來兄往蔚縣人民醫院深一腳， 淺一腳地走。好不容易到了縣人民醫院急診科，結 果急診科竟然沒人值班，我和文平兄只好到處敲 鬥，亂喊亂叫，終於從藥房還是別的什麼地方出來 一個女醫生。女醫生睡眼朦朧又不失麻利地給春來 兄上了吊針（後春來兄堅決否認他打了吊針，認為 只是服藥，他說他從小到大都沒打過吊針， 由此可 見，所謂親身經歷的回憶亦不十分可靠） 。我一直 田野與文獻第九十六期20 1 9 . 1 0. 1 5 認為，有一種針叫做中國吊針，在中國，無論大人 小孩，只要一打吊針，似乎就病情立馬起色。吊上 了針的春來兄，馬上不哼嘰了，安靜下來。只是， 打完針（或按春來兄的說法，吃過藥了），天也差 不多亮了。後來才知道，那天晚上許多人食物中 毒，只是他們沒有春來兄那個福氣，有我這個盡心 盡力的師兄兼室友會半夜送他去醫院而已。 我在這裡極力「表功」自己對春來兄所謂的 「救命之恩」，只因我和春來兄是同門師兄弟，自 本人1998 年進人中山大學歷史系讀博士以來，就 和他及國信兄、應強兄、智華兄、永升兄、錦新兄 等「鬼混」在一起，後來又加上賀喜、謝曉輝和陳 麗華等小師妹，自然說話比較隨意和誇大。那時 候，老師們對我們保持著高壓和暴擊方式，經常達 不到老師期望，就是辟頭蓋臉一通痛駡。陳春聲老 師的罵是戲謔式的，經常以開玩笑的方式挖苦，例 如：智華兄偶爾流露出了今後要從政的願望，想當 個縣長啥的，春聲老師看到他的報告不行，就會挖 苦：「你這樣的思考水準，估計縣長是當不了的， 當個鄉長都成問題！」最後，還要拉眾兄弟一起陪 葬，瞟我們師兄弟們一眼，再來一句：「你們這水 準連村長都當不了！」劉志偉老師的罵是冷面殺手 式的，經常是話不多，一刀過來，見血封喉，例如： 鄙人剛發表完關於流坑村模式的高見，戲覺有點心 得正爽的時候，劉老師來一句：「黃志繁思考問 題的切入點都是錯的，整個晚上發言表現最差！」 就因為這一句，可憐的我，整個人都不好了，想了 一個晚上的「切入點」。本著那裡有壓迫，那裡就 有反抗的革命準則，在老師們的高壓之下，我們師 兄弟們不分年級，不分碩博，不分性別，男女老少 全部團結起來，每週固定聚會至少l 次，自發聚 在一起商量如何和老師展開「有理有利有節」的反 抗。可以說，可能國內很少有像我們的師門一樣， 眾多兄弟姐妹每週固定聚集在一起讀書討論，間或 喝酒聊天，親密無間又嬉笑戲謔。想到這裡，毆慨 萬千，真的要戚謝陳、劉兩位老師當年的飽含深情 又非同凡響的「罵功」，不僅讓我們長了學問，增 加了學習動力，更重要的是，還增加了我們師兄弟 妹之間的臧情。 沒有想到的是，我和春來兄這種嬉笑戲謔的風 第7 頁 格，到了河北蔚縣，竟然在一群年輕人中流傳開 來，而且，由於熟悉升官圖且深諳中國傳统官場文 化的卜永堅兄的加入，又多了幾分「酸腐」之雅 氣。2003 年之所以於我難以忘懷，大概就是有一 夥和我都還屬於「年輕人」的兄弟姐妹在一起硏 修，共同考察，共同研討，最重要的是「共同挨 駡」，真是人生樂事也。春來兄曾經撰寫過一篇 極其酸腐的文章〈群官譜序〉，裡面有詳細介紹， 寫得相當生動，然其文玩笑尺度過大，無法摘錄， 只能簡要摘述之。 那時，各位學員皆以官職相稱，這個官職大多 和各自硏究的領域有關聯。例如，鄙人研究贛南 地________________域社會，便榮膺「南贛巡撫」之職；卜公永堅， 因研究兩淮鹽業史，自然就是「兩淮巡鹽御史」 了；吳公滔，江南人研究江南，遂稱之為「蘇松兵 備道」，然而，他還嫌官小，要我們叫他「兩江總 督」，官癮太重了；陳公永升，因正在北京大學 做博士後研究，眾人遂封他一個「國子監祭酒」， 由於其尚未結婚，於是，他就自稱是有史以來第一 個未婚的國子監祭酒，其想借機泡妞的心態昭然若 掲；至於何文平，自稱原為高明縣一匪首，後受招 安，膺總兵之職，洗心革面，匪性盡收，改名文平； 賀喜實乃一海南「蠻荒之地」的小女子，因一心向 學，竟駭然登堂入室，研究起湖南礦匪問題來了， 眾人勉強封其「偏沅巡撫」，然再三對其強調「女 子無才便是德」，希望其早日辭官歸去，相夫教子； 另外，還有「國史館編修」謝公宏維、陝甘總督馬 公建春等人。官職甫定，每每田野歸來，到了吃飯 的時候，各位學員各自魚貫入席，皆以官職相稱， 「群官」雲集，「黃大人」、「溫大人」、「卜大人」 等稱呼此起彼落，「此地民風淳樸，風物甚佳」、 「此乃太祖高皇帝喜愛之紅燒肉」、「大人胸有成 竹，又何憂之有」等酸腐語言不絕於席，歡聲笑 語，好不快活。歷史人類學田野中，現場讀碑是最 考驗人的能力、耐力和反應力的。鄭振滿老師通常 瞟幾眼，就能開講本地故事，即使半塊殘碑，也能 講出個完整的故事，被封為「碑神」乃實至名歸。 對於我們這些年輕的學員來說，讀碑真是不太容 易，由於大家都有一官半職，遂都自封為「碑職」， 取「卑職」之諧音也。為了顒示對讀碑的重視，每 第8 頁 日飯前，本人都要向其他學員發問：「吃飯是為 了什麼？」眾「碑職」一般都齊口回答：「吃飯是 為了讀碑！」然後，我又問：「讀碑是為了什麼？」 眾「碑職」又回答：「讀碑是為了吃飯！」蓋因讀 碑水準不高，可能挨老師罵，吃飯就不開心之緣故 也。 然而，所謂的快活，其實都是短暫的，甚至可 以說是苦中作樂的，因為在歷史人類學田野班中， 到了晚上討論會的時候，老師們的暴擊會讓你美好 心情瞬間化為烏有。可以說，自1998 年進人中山 大學以來，參加過無數次田野考察，去過很多風景 點，但是，唯一的一次真正算得上是旅遊就是科大 衛老師怒摔相機的那次。記得那次是要考察塞北的 交通，於是，蔚縣旅遊部門就帶我們來到了當年 商道上考察，商道邊上是個大草原，恰好有個旅遊 項目是騎馬，似乎是20 元騎一次，真的很便宜。 於是，在當地政府安排下，我們就快樂地騎起來， 我雖然在江西等地騎過馬，但在大草原上還是第一 次，還是很興奮的，而且，我不多久就掌握了如何 控制馬的方向。正當我準備策馬奔騰的時候，不記 得是賀喜還是舒萍趕緊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說：「黃 志繁，你還這麼興奮，還不下馬，科老師都摔相機 了！」嚇得我趕緊下馬，雖然意猶未盡，但也不敢 再騎。 其實科老師因為田野考察浪費時間和經費而 發火是習慣性的，經常的。有次在海南考察，記 得是考察鹽場，當地政府安排了一個海邊的鹽場， 旅遊局長滔滔不絕地在那講述鹽場風景、旅遊收入 等等，還高興地宣佈要給現場的每位嘉賓送一袋綠 色無污染海鹽。沒想到，科老師當場生氣了，憤怒 地說浪費時間，還反問局長，既然有這麼多時間， 田野與文獻第九十六期20 1 9 . 10.15 為什麼上午的祠堂考察安排時間安排得那麼緊張。 那個旅遊局長估計沒看過這麼不通清理的嘉賓，滿 臉通紅，一邊溜走一邊和邊上的領導投訴科老師不 通人情。那個時候，我已經混到教授，還有點行政 職務，比較理解那個局長的心態，遂過去和那局長 圓場，說了不少好話，還順便把人家贈送給科老師 那份海鹽據為己有了。還有一次，也是在海南，科 老師、賀喜和我三個人在一個鎮上發現了一塊碑， 碑的內容非常豐富，可惜字跡漫溏不清，我們三個 人趴在那裡，逐字記錄。時近中午三點，陪同的鎮 政府領導忍饑挨餓，非常不能理解一塊破碑都能 耽誤吃飯，過來催促幾次，終於，科老師發火了， 憤怒地對那鎮領導說：「我們是來搞硏究的，不是 來吃飯的，請不要打攪我們！」更過分的是，有個 海南大學70 多歲的老教授，只因帶我們去採訪了 二次海南黎族人民的紋面習慣，又遭到科老師的當 面批評，說我們不是來搞奇風異俗硏究的，不能老 在這裡浪費時間。後來，晚飯後我鄭重地向科老師 提議，不能這樣發火，人家又不懂我們需要什麼， 當然這樣安排。沒想到，科老師欣然接受，當即帶 著我、張瑞威、賀喜等人到老教授房間道歉。真是 一位可愛的、真性情的老教授！ 正是在以科老師為領頭的這樣的老師帶領下， 我們經歷了一次又一次艱難而充滿快樂的田野，走 過了青蔥的求學歲月，雖然現在亦無所成，然後， 那些田野中的歲月無疑已經化成人生歷程中的年 輪，刻劃在記億深處。 註釋： ＊黃志繁為歷史人類學高級研修班第1 期學員。 田野與文獻第九十六期20 1 9. 10 . 1 5 第9 頁 一次終生受用的培訓 中國首屆「歷史人類學高級研修班」學習瑣記 王宗勳＊ 貴州錦屏縣檔案館原館長 沒有想到，我此生能與歷史人類學結上緣。 2000 年秋，中山大學副教授的張應強先生來 到錦屏做田野調查，縣裡安排我負責接待。當時 我在縣檔案館工作，開始在民間徵集契約文書並嘗 試整理，因缺少工作經費而十分苦惱。經與張應強 幾天的接觸和溝通，我們決定合作來做錦屏民間文 書。沒想到，我們這樣的際遇開啟了學術界與地 方政府合作開展民間文書搶救保護和整理研究的 先河。通過張應強的努力， 200 1 年秋，中山大學 歷史人類學研究中心主任陳春聲教授等來到錦屏， 與錦屏縣人民政府簽訂協定，合作開展錦屏民間契 約等歷史文獻的徵集整理和研究工作。協議達成以 後，我們便全力投人到契約等民間歷史文獻的徵集 和整理之中。2003 年8 月，中山大學、北京師範 大學、香港科技大學聯合在北京師範大學舉辦中國 首屆歷史人類學高級研修班，通知我去參加。縣人 民政府縣長王甲鴻對我參加此次培訓很是支持，要 我去好生學習，把學到的知識用來為即將開展的地 方志編纂工作服務。 1. 別開生面的培訓 中國首屆歷史人類學高級研修班安排在北京 師範大學蘭蕙公寓舉辦。14 日下午，我趕到報到。 這批學員共有30 人，其中正式學員16 人，非正 式學員14 人。正式學員中，除了我和溫州市圖書 館館長陳瑞贊、山西省代縣旅遊局導遊李東東外， 其餘都是大學的副教授、博士和講師，而又以我的 年齡最大、文憑最低。非正式學員則都是中山大 學、香港科技大學、北京師範大學等校的在校博、 碩士研究生。 培訓班課程安排十分緊湊。15 日上午，培訓 班開班。由美國耶魯大學蕭鳳霞教授主講第一講 「歷史人類學的理論和方法」，下午由中山大學教 授陳春聲和北京師範大學教授趙世瑜合講第二講 「從傳說解讀歷史一一華北和華南的經驗」。這一 講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陳春聲教授所說的一段話，他 說：中國是一個虛擬的移民社會，大多數人都不承 認自己是土著人，而是外來移民的後裔。中國有兩 大人口「策源地」，南方是江西省吉安府泰和縣朱 氏巷，北方是山西省洪洞縣大槐樹。是啊，在我們 貴州省錦屏以及附近的天柱、黎平等縣，很多人都 認為自己的祖先是從江西省吉安府泰和縣朱氏巷 來的。16 日上午，由中國人民大學人類學研究所 所長莊孔韶教授主講第三講「田野工作與民族志書 寫」，下午由英國牛津大學中國研究所教授科大衛 和香港科技大學教授蔡志祥合講第四講「宗教文書 與鄉土社會」。17 日，組織所有學員考察北京城 內的東嶽廟、智化寺和白塔寺。 18 日， 上午由廈門大學教授鄭振滿主講第五 講「民間契約文書的收集與解讀」。下午由中山大 學教授劉志偉主講第六講「族譜歷史學與人類 學的對話」。19 日，上午由清華大學社會學系主 任孫立平教授主講第七講「關於中國革命的口述 史」。 研修班的紀律很嚴，學習期間不允許擅自外 出。每天晚上8 點到11 點，還要集中開圓桌會， 對白天老師講課的內容進行討論，並安排4 名正式 學員作重點發言。我被安排在18 日晚第一個發言， 我發言的內容是介紹錦屏民間契約文書。除書面發 言外，我還將契约的照片散發，並用投影播放貴州 電視臺李春等剛在錦屏拍攝的錦屏契約系列專集 片一－＿《契約背後的故事》的素材光碟。我發言結 束（每人20 分鐘）後，主持人科大衛教授為錦屏 契約做「廣告」宣傳，他說：「錦屏契約文書非常 珍貴，對研究生態問題、民族經濟和社會等問題都 有很高的價值。錦屏縣政府正在做一項非常重要的 第10 頁 工作，就是把民間契約文書等珍貴歷史文獻保護起 來。希望大家找機會到錦屏去看一下。」 根據安排， 8 月20 日上午，參加培訓班的所 有師生全部前赴離北京250 公里的河北省蔚縣作田 野調查培訓，以讓學員把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去蔚 縣進行田野調査，主要是瞭解和掌握廟宇、碑刻與 社會的關係。蔚縣的廟宇等古跡特別多，幾乎每個 村寨都有好幾個，有的村竟多達十七八個，每座廟 裡都有碑刻。 20 日的下午，考察了蔚縣縣城內的廟和碑。 也許是水土不服，當晚，我和溫春來等4 名學員 腹瀉， 21 日上午不得不請假休息。21 日下午，我 勉強隨班參加考察了宋家莊、上蘇莊、邢家莊。22 日，考察麥子潼村、楊贇墓、水西堡村、水車村、 單喉村。23 日考察卜北堡村、苑家莊、北方城村、 崔家寨、重泰寺。24 日考察暖泉鎮、華岩寺。25 日考察飛狐峪、空中草原、西合營鄉。 研修班在蔚縣考察的內容主要是看廟宇和閱 讀碑文。與我們錦屏等清水江地區不大一樣，蔚縣 那裡的碑幾乎都集中在廟裡，而我們這裡的碑則基 本上立在露天野外。 趙世瑜教授說，每座廟宇都是一部歷史，都是 當時當地經濟和社會的縮影。所以每到一個村寨， 老師們都首先要找到廟宇，並教學員如何讀廟宇， 從廟宇的數量、建築形式、參加建設的人群和供祀 神祇以及保存的碑文等去瞭解該地的歷史發展脈 絡。這幾天的考察中，我發現廈門大學鄭振滿教授 讀碑特別快，一塊碑文，他描上幾眼，三下五除二 就能知道大概內容。他還告訴我們說，碑文一般都 有前後兩個部分，前部分是序文，後部分是化首和 捐資（物）者姓名和所捐數量。很多人抄碑，都只 是抄序文部分，對後面捐資（物）者姓名及所捐數 額往往忽略，這是錯誤的，這樣抄出來的碑文是不 完整的。因為從捐資（物）者姓名和所捐數量上可 以看出當時那地方的經濟發展和社會組織狀況。我 們以前抄碑都只是抄碑序，對後面的組織者和捐款 者姓名及所捐數量從來不抄，這確實是個不小的錯 誤。看來，以前我們所抄的碑文還得把後面那部分 補上來才行。 在蔚縣的每天晚上，所有師生也都要集中討 田野與文獻第九十六期20 1 9. 10.15 論，消化當天的考察內容，學員們談考察心得，提 出疑惑問題，老師們則對學員提出的問題進行解 答。 25 日的晚上，陳春聲教授主持開研修班總結 會。他說，首屆歷史人類學高級研修班辦得很成 功，開了個好頭，今後每年都要舉行。他要求每位 學員回去以後，要用所學到的歷史人類學理論知識 和田野調查方法，找一個地點，寫一篇3 萬字左右 的田野調査報告，在6 個月內交給以科大衛為組長 的評審小組評審。 這次為期10 天的研修班學習對我而言，意義 非常重大。一是使我得以第一次來到了嚮往以久的 首都北京；二是得以聆聽科大衛、蕭鳳霞、莊孔韶丶 陳春聲、劉志偉、趙世瑜、鄭振滿、蔡志祥等中外 知名學者在歷史人類學理論和實踐方法上的精彩 演講，雖然有很多地方模糊不懂，但使我對歷史人 類學這門學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結上了緣；三是 學習到了歷史人類學的一些田野調查的基本方法， 相信這些方法對我今後的工作會有所幫助。 2. 完成作業 根據研修班的安排，回來以後，我把作業的田 野調查點選在貴州省錦屏縣河口鄉的文斗苗寨。 文斗苗寨坐落在清水江畔，有三百多戶，規模 適中。這是一個看得見歷史的村寨。村寨內外都是 高大參天的古樹，三百多戶民居隱藏在樹林之中， 古樸的石板路在樹林和房舍間曲折蜿蜒。在清代中 期即積極投人清水江木材貿易，至今還保存有上萬 份清代至民國時期的契約等文書和三十多通青蘚 斑駁的古碑。文斗分上下兩個自然寨，在清代康熙 以前，這兩寨都為「化外生苗」。康熙中期，兩寨 響應官府號召，輸糧人籍。而這時，兩寨頭人正在 鬧矛盾，上寨跑到黎平府附籍，下寨則跑到鎮遠府 天柱縣上糧，形成「一寨兩屬」現象。 經過一段時間的擬列調査提綱等相關準備後， 我於12 月上旬，到文斗苗寨去做了一次為期一個 星期的田野調查。雖然我以前多次到文斗，對這個 村寨有些零星瞭解，但是要寫成一篇幾萬字的文 章，顯得遠遠不夠。我到文斗後，就按照所擬寫的 調査提網，用在研修班所學到的歷史人類學的理論 田野與文獻第九十六期20 19 . 1 0.15 和方法開展調査。我首先爭取上下兩個村黨支部和 村民委領導的支援，由他們分別主持村裡的寨老和 知清人召開調査座談會，我對每個人的發言都作詳 細記錄。會後，我又針對一些重要地方知識和史實 對一些重要對象做登鬥走訪調査，並翻閱他們家收 藏的契約文書、座簿和家譜。最後，還對全村內外 以及加池、岩灣、中仰等鄰村的重要石碑做了仔細 的抄錄。一個星期下來，我收集到了十來萬字的材 料，為完成作業奠定了基礎。2004 年的l 月份， 我將所收集到的材料進行了整理，寫成了一篇6 萬 多字的調查報告交卷。 2004 年4 月，縣裡成立縣地方志編纂辦公室， 縣領導因我曾參加第一部《錦屏縣志》的編纂而 叫我來主持這個辦公室的工作。當時縣裡有規定， 所有機關部位都要到一個村去開展結對幫扶工作。 因對文斗較熟悉，我們主動要求縣志辦公室到文斗 去開展幫扶工作。縣志辦公室無權無錢，要到村裡 真正開展幫扶很困難。這時候，縣裡開始對文斗進 行旅遊開發，文斗人也積極回應。我便靈機一動， 決定將我寫的文斗田野調査報告充實擴展成一本 宣傳推介文斗旅遊資源的書出來。我的這個決定得 到文斗所有村幹的積極支持。以後在一年多的斷斷 續續調查走訪中，我不斷補充材料， 2005 年底， 14 萬餘字、書名叫《看得見歷史的村寨文斗》 寫出書稿，並請中山大學陳聲春教授撥冗寫了序 言。2006 年， 縣裡領導換屆，先前答應給解決出 版經費的領導他調，此書的出版工作被擱置。直到 2009 年才得已出版面世。這本書出來後，成為全 面推介文斗苗寨旅遊的工具書，很受歡迎。 3. 應用於地方文化事業 2004 年4 月，縣地方志辦公室成立後，我們 即積極開展志書的資料調査工作。為了打好志書 的資料基礎，我們首先推動鄉鎮志書的編纂工作。 2005 年春，在縣政府的支援下，我組織全縣的修 志人員開展了一次為期半年的全縣性縣情人文資 料大調査。為了開展好這次調査，我組織召開了 兩次有各鄉鎮和部分修志人員參加的培訓班，我 根據在首屆歷史人類學高級研修班所學到的理論 和知識編寫教材，對與會人員進行了詳細的培訓。 第n 頁 在培訓中，我重點講了兩項工作，一是村情資料 的收集，二是碑刻的抄錄。村情資料，我要求他們 要注重實際調査，掌握第一手資料，不要輕信「聽 說」、「好像」之類資料，對可疑的資料要認真核 實；關於碑文抄錄，我要求他們一定要跳出過去抄 碑文只抄碑序的誤區，不但要抄碑的序文，對捐資 人姓名和捐資數量也要完全不漏地抄錄，抄了之後 還要認真核對，防止錯漏。培訓會後，我還多次帶 隊到村裡開展資料調查和碑文抄錄的示範，尤其是 現場培訓修志人員如何讀碑和抄碑。2008 年，我 以各鄉鎮提供的村情資料為基礎，主編了《鄉土錦 屏》一書出版。《鄉土錦屏》以歷史人類學的手法， 全面介紹了錦屏2 10 個行政村的歷史和人文情況， 成為全面瞭解錦屏鄉土社會的窗口，為後來諸多到 錦屏開展田野工作的師生提供了視窗資料。由於人 員培訓到位，資料準備充分，錦屏縣鄉鎮志書的編 纂工作進度較快。 至2015 年，全縣所有1 5 個鄉鎮均完成了志 書的編纂出版工作，成為貴州省第一個全面完成縣 鄉兩級志書編纂出版的縣份。這出版的鄉鎮志中， 敦寨、鍾靈、三江、茅坪、河口等鄉鎮志書都大量 收錄了該鄉鎮的碑刻和部分典型契約文書等歷史 文獻，具有較高的資料價值。 在《錦屏縣志》的編纂中，我也較多地借鑒歷 史人類學的方法，最突出的就是志書中大量引用文 書、碑刻等歷史文獻資料，大大地增強了志書的史 料價值。 2012 年方志出版社出版後，受到社會的廣泛 好評。2016 年，中國地方志指導小組要求各地開 展「中齷名村志文化工程」，錦屏縣史志辦公室接 受了上級安排編纂出版《魁膽村志》丶《隆里所 村志》兩本「名村志」的任務。我編纂這兩本「名 村志」，均採用了先前所學到的歷史人類學方法調 査收集資料和安排篇章結構，收到良好效果。2017 年12 月底，《魁膽村志》被列為首批「中國名村 志」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首發。記述和反映有「中 國明代軍事移民標本」古城隆里的《隆里所村志》 也被列為第二批「中國名村志」，於2018 在雲南 德宏首發。錦屏縣是全國唯一出版兩本「中國名村 志」的縣份。 第12 頁 2000 年以後，因錦屏文書（學術界常稱為「清 水江文書」）徵集整理以及研究的關係，我經常與 有歷史人類學「華南學派」之稱的中山大學張應 強、劉志偉等學者聯繫和接觸。特別是， 2004 年 以後到2015 年的十多年間，張應強教授幾乎每年 都派遣碩、博士研究生來到錦屏等清水江流域開展 歷史人類學的田野調查，我都被他要求給學生提供 帶路以及提供鄉土知識幫助，因有參加研修班的微 薄歷史人類學知識基礎，使我能夠與這學生進行學 術交流和對話。在張應強師生們的影響和啟發下， 我竟然也萌發了以錦屏文書為基礎資料的學術研 究興趣。這些年來，我在國內學術刊物上發表了 學術論文30 餘篇；主編了《錦屏文書研究論文選 集》、《錦屏文書與區域文化》、《錦屏文書與生 態文化》等學術論文集子，還與張應強合編了《清 水江文書》第一、二、三輯，共33 冊，撰著了〈尋 拾遺落的記憶一一錦屏文書徵集手記〉丶《加池 四合院文書考釋》4 卷、《清水江木商古鎮茅 坪》。現在，我正在主持把全縣的重要石碑複製集 中到全國唯一的地方文書的收藏機構錦屏文 圖2 、專題講座 田野與文獻第九十六期201 9. 10 . 15 書特藏館建立錦屏碑林。 2001 年以來，研究錦屏文書逐漸成為一門熱 學。至今，國內硏究錦屏文書有很多「流派」，我 們錦屏也有一個小團隊忝列其中，被稱為「鄉土 派」，而我則是其「領頭羊」。 自參加首屆中國歷史人類學高級研修班至今， 已經過去了17 年，我也由當時的四十出頭大齡青 年成長到了行將退休之華髮者。回想17 年來，我 一直致力於錦屏的地方文化事業，特別是致力於以 錦屏文書為核心內容的清水江地方歷史文化的挖 掘整理和研究工作，之所以能有興趣並一直執著堅 持，與參加那次研修班所受到的影響不無關係。正 因為有我們的執著堅持，我們錦屏縣的文化事業取 得了受到上級領導和鄰近縣的關注。 現在，我又在把那些理論和方法傳授給年輕 人。 註釋： ＊王宗勳為歷史人類學高級研修班第1 期學員。 田野與文獻第九十六期2019 . 1 0.15 第1 3 頁 靠譜的筆記和不靠譜的記憶，都是真的 杜正貞＊ 浙江大學人文學院歷史系 2003 年的8 月， 一度在北京和香港兩地肆虐的 SARS 剛剛平息不久。我因為上年的手術向大學請 了長假回北京休養，正好遇到第一期歷史人類學 高級研修班（蔚縣營）的開辦。我不是那一期的 正式學員，當時要求申請人是高校的青年教師， 我是博士二年級的學生，還有幾位更年輕的師弟 師妹，我們都屬於「編外」人員。說起來， 我從 來都沒有成為過歷史人類學高級研修班的正式學 員，後來參加的幾次活動，不是作為工作人員就 是作為田野導師，要兼顧很多其他的事，所以都 不如這次專注。而且當時老師們劈頭蓋臉的提問 和尖銳的批評都被正式學員們擋了下來，我們躲 在後面，懵懵懂懂，東看看、西瞧瞧，這裡聽一 耳朵、那裡聽一耳朵，所聞所見都是新鮮的。後 來很多年，想起來都是愉快的記憶。 蔚縣營留下了很多故事。最著名的一個是 「科老師空中草原怒摔電腦」。那是到了考察的 尾聲，我們去走太行八陘之一的飛狐峪。公路已 經修得很平坦了，但汽車在山巒聳峙的狹道間穿 行的烕覺，仍然有一種奇特的歷史穿越烕。科老 師還特別提議停下車，我們真的用腳走上一段。 我其實並不知道有目的地，只覺得這樣一路走下 去，走到峽谷的另一端也很好，這當然不可能。 重新上車以後，車子蜿蜒前行，逐漸爬上盤 山公路，最後停在山頂。當地的司機很自然地把 我們帶到了一個叫「空中草原」的景點。沒有村 莊、沒有廟、沒有碑、也沒有村民，對這個情況 大家開始大概都有點懵，但很快「既來之則安 之」的心態就佔了上風。本來嘛，辛苦了好幾天 了，最後一天安排個景點觀光休閒，也是合理的 吧。我當時就是這樣想的。於是，大家四散開 來，騎馬的騎馬，拍照的拍照，因為幾天來一起 挨老師們「批鬥」、同甘苦、共患難而建立起來 的革命友誼，洋溢在青青草原的上空，怎麼看都 是一個完美的結營活動。 之後，氣氛陡變的原因，並非我親見。這個 故事在這十數年裡因為朋友們口口相傳，早就 成為混雜了歷史真實、創傷回億和想像演繹的產 品。我只記得趙老師把四處撒歡的學員們召回車 上，聽說科老師大為震怒，重重地摔了裝著筆記 型電腦的背包，說了一些「我們不是來旅遊的」 或者「田野考察不是旅遊」這樣的話。總之，大 家都覺得自己犯下了大錯，回程的車上再沒有歡 聲笑語。那種戲劇性的氣氛轉變，把「學術考察 不是旅遊、不是走走看看，甚至也不是發思古之 幽情」這樣的「信條」刻在大家的觀念裡，在有 些人身上，後來甚至發展成對單純的旅遊休閒活 動的罪惡戚，這大概算一種職業病或工傷。 「空中草原」的故事是一個集體記憶， 「張 老師古廟簷下淚灑雛燕」是我的個人記憶。這十 數年中的很多朋友我都是在蔚縣營開始結識的， 張小也老師就是。她當時背著一個很好的相機， 帶著皮套，好像用的還是膠卷，讓我一度覺得她 是位記者，當然這個印象也不是錯得太離譜，後 來研修班的報導就是她操刀的。 那天她穿著一件紅色的T恤，在一座廟大殿的 屋簷下撿到一隻燕子。燕子還沒有長出羽毛，皺 著紅彤彤的皮膚，顯然是從巢裡掉下來的。廟簷 很高，牠應該是受了傷，奄奄一息之中還在奮力 地叫喚。一開始我們想著怎樣才能把它送回燕巢 裡去，我們找來了梯子，但燕巢真的太高了， 當 時在場的人中個子最高的鄭老師都沒辦法辦到。 小燕子虛弱地躺在張老師的手心裡，我覺得她就 快要哭了。老師們開始催大家上車，張老師只能 將燕子交給廟裡的一個小孩。 那涸畫面在我的記憶裡一直無比清晰。小孩 第14 頁 穿著青灰色的僧袍，圓圓的、黑紅色的臉，烏黑 的、胖胖的小手上托著燕子。「你能救活牠嗎？ 你能救活她嗎？」我當然理解張老師執著追問的 心清，但私下覺得這根本不理性，如果我是眼前 的這個孩子，也會不知道如何作答。夕陽下，孩 子垂著眼簾，只聽見他低聲說：「我會給牠念 經。」 我記得這整件事的細節，記得那只燕子周圍 流動的情戚，記得張老師最後一個走出廟鬥，記 得那間廟在一個山崗上，她從上面走下來， 一邊 走，一邊抹著淚……但是，我就是不記得那是哪 一天，是在哪個村，哪間廟？ 十多年過去了，記憶中的很多事請都是這 樣，儘管色彩依然鮮豔、細節歷歷在目，但我就 是丟失了我們這個學科對歷史記錄的最基本的要 求，時間和地點。這樣的記億還能成為歷史嗎？ 今年暑假搬家整理東西的時候，我翻出了 2003年8 月蔚縣營的筆記。這個筆記根本不在我的 記憶裡。十多年來我不僅從沒見過它，而且也不 記得寫過它。已經開始褪色的字跡， 潦草難看， 的確是我寫的，但它記載的事情至少有一半陌生 得像從未發生過。 8 月21 日陰上午往城南二十里浮圖 村玉泉寺。……玉泉寺在半山腰，破 敗已極，正在修復過程中。入廟時每 個（人）捐獻救元不等。身邊沒有零 錢， 卜永堅出20 大元為我們4 、5 個人 買路。斷壁殘垣之上，壁畫斑駁可 見。六、七塊碑橫卧旅亂草之中。其 中一塊題名有奉天府、昌黎、本城丶 本村諸商號，勾畫出本地的商業聯 繫。另一碑為魏象樞之子所撰。廟牆 嵌有一題詩碑。鄭教授提出，此廟由 旅有幾位地方大儒的讀書處，是地方 文化象徵，因此有政府、高级士紳介 入， 而成布一處重要的廟宇，但這種 地方的傳統在清末漸漸消失，而成為 本村的廟宇。 田野與文獻第九十六期20 19.10.15 上蘇莊門樓碑記建旅嘉靖二十二年， 上有五小甲長名，分屬三姓。其中侯 姓在二十年前已經遷出。村口有三元 宮一座，現為村委會，對面戲台。村 內南北向道，兩端為真武廟，所對燈 山樓，每年正月十四、十五、十六點 燈山擺字造型，以取防火避災之意。 採訪管燈盞聶姓人家，居旅煙山附 近，但問其維織狀況不詳。真武廟內 嘉慶十三年碑陰後，並無聶姓，則此 姓為晚近入住。此村姓氏頗雜，疑村 莊流動性棓當大。交又路口闢帝廟一 座。 8 月22 日陰轉晴至水澗子村，村 有三堡。至中堡，堡牆面對戯臺， 上 有文奎閣，修菸乾隆年間，董姓狷資 一百多兩銀子，其他有束堡、西堡村 民幾錢幾文不等。董姓同時還捐修了 北面門棲上真武廟一百餘兩。北門樓 殘玻，西邊牆難以攀登，只有救人上 抄了碑。門外是關帝廟，俗稱老爺 廟，廟中有一架子上用紐紙貼藩「雨 隨行駡」。因此我到廟外向一位老大 爺訪談了本村有闞求雨的情況。據說 原來在廟後還有－龍爺廟，乾旱時曬 龍爺，並往二三十里外的泉眼求雨， 頗具靈驗，後廟坍，改為曬闢帝。 此堡隔壁躬西堡，堡口外正對有概音 廟、龍王廟，正在修繕中，村中年青 畫工將原有壁畫塗去，重新描繪，技 術精湛，但對旅古物保存卻殊為可 惜，幸門外左手面有三間小房，為財 神、馬神、關帝，其中壁畫為舊，精 美絕倫，其中蒙古、金人的特徵明 類。門樓上有廟，其中有嘉慶、民國 書碑三塊，講修繕情況並人名，背後 為魁星閣，有一碑，黑暗，需秉燭而 讀。... ... 田野與文獻第九十六期20 1 9.!0. 15 我記憶裡那些有趣、鮮活的片段，比如大家 一起挖了一個半米的坑，想把埋在下面的碑撬 出來；比如晚上集體討論，老師們點人頭，問： 大家都到齊了嗎？人都對嗎？少一個不可怕，多 一個才可怕（那天是農歷七月十五。因為暑期 營的時間常常會撞上中元節，後來這就成了一個 梗）；再比如上面說的「張老師古廟簷下淚灑雛 燕」，這些統統不在當時的文字記錄裡， 我仍然 不知道是在哪個村、哪個廟。這真是讓人沮喪。 那麼，這些文字記錄有豐富我的記憶嗎？那 次見識了「碑神」鄭老師秒讀碑文的神通，聽他 在半天之內就「建構」起一個村莊的歷史，其時 的讚歎膜拜之情，至今記憶猶新。但我的確忘記 了他在浮圖村玉泉寺說的那段，即便有這個的筆 記為證，我也不能把記憶中「無事件境」的廠受 安放到浮圖村玉泉寺那個準確、唯一的時空節點 上去。再比如說那個「秉燭讀碑」，那麼有畫面 圖3 、研習碑刻 第15 頁 戚的場面，在我的記憶裡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以至於我現在懷疑，我這到底記錄的是一個事 實？還是我只是在這裡用了一種修辭方法？ 科老師再三教導我們，一定要「記筆記」， 一定要「記筆記」。沒有筆記就沒有了證據，沒 有證據也就沒有歷史學。回憶蔚縣營中的自己， 作為一個初次遇到「歷史人類學」的學生，我只 留下了靠譜但粗陋乏味的筆記，和溫暖美好但不 靠譜的記憶。1 7年後，回看過去，我很遺甑地發 現，這兩者之間居然無法溝通。但這些其實不重 要， 重要的是，蔚縣營結束兩個月後， 我獨自一 個人坐上了一輛綠皮火車，開往山西。 註釋： ＊杜正貞為歷史人類學高級研修班第1 期工作助 理。 第1 6 頁田野與文獻第九十六期201 9 . 10 . 15 活動消息 rall 1019 rlEID TRIPS 9.14 Saturday 大坑讎火龍與非吻質文化遺畜 Tai Hang Fire Dragon Dance and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9.29 Sunday 屏山宗簇綠織與地方文物 Ping Shan Lineage Organization and Local Heritage 10.12 Saturday 香港國民屋史與中華國教搏愛社 History of Hong Kong Muslim and the Chinese Muslim Cultural and Fraternal Association 10.20 Sunday 鹽田梓文物與社會 Heritage and Local Society in Yimtintasi 11.9 Saturday 大澳社區與非物質文化遺噩 Tai O Community and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窣示 報名及査詢 電話 電郵 網頁 Registration & Enquires 2358 8939 schina@ust.hk schina.ust.hk 鸝 '栗兩 坩＊～ 香港科技大學華南硏究中心主辦 Organized by South China Research Center The Hong K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田野與文獻：華南硏究資料中心通訊》讀者回條＊ 更改地址新訂戶 姓名(Name) : 生／女士(Mr / Ms.) 服務機構(Institution) : 通訊地址(Mailing Address) : 電話(Phone) : 電子郵箱(E-mail) : ＊上述資料只用作華南硏究資料中心系統通訊之用。 田野與文獻.. 華南硏究資料中心通訊 Fieldwork and Documents: South China Research Resource Station Newsletter 徵稿啟事 （一）本刊由「香港科技大學華南硏究中心」出版。 （二）本刊為季刊，每年出版四期。分別為一月十五日、四月十五日、七月 十五日和十月十五日。 （三）本刊接受有關華南地域社會研究的學術動態介紹，包括學術會議、研 討會紀要；硏究機構、資料屯心介紹；田野考察報告及文獻資料介紹 等。 （四）來稿必須為從未發表的文章。 （五）來稿中、英文不拘，字數原則上以不超過一萬字為限。 （六）截稿日期為一月一日、四月一日、七月一日和十月一日。 （七）本刊不設稿酬，來稿一經刊登，作者將獲贈該期十本。 （八）來稿可以原稿紙書寫，或以電腦文件方式寄本刊。 （九）來稿由本刊編輯委員會審閱。 （十）收稿地址： (1) 香港九龍清水灣道 香港科技大學華南硏究中心 《田野與文獻：華南硏究資料中心通訊》編輯部 黃永豪先生收 電郵： schina@ust.hk (2) 中國廣州市 中山大學歷史人類學研究車心轉 《田野與文獻：華南硏究資料中心通訊》編輯部 黃曉玲小姐收 電郵： hshac@mail.sysu.edu. en pSCru